中央托儿所成立后,迎来了第一批小主人。他们是:罗小金(李铁映)、毛娇娇(李敏)、贾丽丽、谢定定、王苏云、傅维芳、小胖……一共七个孩子。
这七个孩子算是中央托儿所最早的七个孩子。因为他们的年龄当时都很小,托儿所中的工作人员只好每人照看一个或两个。当时托儿所中的工作人员包括行政管理、买菜做饭的也不过七八个人,工作量十分繁重。这些吃奶的,连路都不会走的娃娃,可不是那么容易带的,稍一疏忽,就会出危险。
很快,在中共中央办公厅的支持下,中央托儿所又从延安其他部门调来了一些工作责任心强,思想作风优秀,能吃苦的年轻女干部充实到了保育工作者的队伍中。又相继拨出了一些窑洞和平房归托儿所使用,中央托儿所迅速扩大,孩子从七个一下猛增到十几个。大批在前线与日军作战的抗日将领将他们的孩子送到延安来,以免除后顾之忧。这一时期,刘伯承司令员的儿子刘太行、左权副总参谋长的女儿左太北、邓小平政委的女儿邓林、任弼时的女儿任远征、黄镇的女儿黄文、黄浩,以及后来的杨勇司令员的儿子杨小平、白坚同志的儿子白克明等等都相继来到这座托儿所。
后来,为了感谢美国友人对延安孩子们的热情捐助,中央有关部门决定:将中央托儿所更名为洛杉矶托儿所。
战争环境艰苦而漫长,但洛杉矶托儿所成百上千个孩子都活了下来,惟独华北死了。
华北是刘伯承元帅的二女儿,华北是太行的妹妹。华北死时,只有6岁。
华北长得很可爱,胖乎乎的小圆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笑起来像个买来的胖娃娃。要不是那次同邓林一起被火烫伤,她该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华北的年龄小,可她总是爱跟大孩子们玩。大孩子们一跑起来,她就跟在后面追,因为胖,一拐一拐的,像个刚会走路的秃尾巴小鸭子。追不上,她就哭,呜呜的。她的嘴巴里总是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可是谁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哥哥在幼儿园时,她总爱追哥哥,哥哥上保小去了,她便只好同别人玩。在她心目中哥哥是最亲的人,因为她的爸爸刘伯承、妈妈汪荣华根本没有时间来看她,他们忙,在前线指挥打仗。可就是回到延安,他们也很少来看她,原因是开会。没完没了地开会。“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我爸爸、妈妈了。”华北可怜巴巴地对小伙伴邓林说。“我爸爸、妈妈也没来看我。”邓林也并不比华北乐观。她们是一对伤心的小朋友。
托儿所的阿姨们都十分喜欢华北,因为华北很少淘气,很少去爬墙上树滑土坡(这一点上罗小金是次次跑不了,每次挨批评都有他的份,谁让他是头儿呢?)。据健在的阿姨们回忆,照看过华北的几位工作人员都很喜欢她,带她很好带,不用操太多的心,告诉她什么她都听,从不做出格的事。一位阿姨说:华北小时候很好看,水汪汪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小脸蛋,谁见了谁都喜欢。另一位阿姨抹着眼泪说:“唉,可怜的华北,直到今天想起来也令人心痛,多好一个孩子……”
不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并没有遵守他与共产党达成的协议,共同建设一个新中国,而是虎视眈眈,准备打内战,妄想在短期内把中国共产党消灭掉,大量的特务以各种身份潜入了解放区。
洛杉矶托儿所有不少中央首长和前方指挥作战首长的孩子,也有不少烈士遗孤,所以洛杉矶托儿所也就成为了特务们活动和注意的目标。最近一段时期,托儿所工作人员经常发现在托儿所周围的山坡上有不三不四的陌生人活动。
一次,托儿所的工作人员杨桂华和新分来的保育员小严值夜班。当夜间十二点左右,杨桂华提着马灯到每个窑洞去查房,小严则倚在窑洞外的木栅栏上观察周围的动静,防止有坏人。也真凑巧,小严一抬头,发现孩子们住的窑洞顶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头上扎着白毛巾,同时她还听到山坡下围墙外也有响动。小严大喊一声:“抓坏人!”窑洞中的杨桂华赶紧冲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听到喊声,地里哗啦哗啦响动了一阵,好像有人跑了,山顶上那两个人也看不见了。杨桂华让小严留下观察动静,自己忙去山坡下找人。杨桂华刚刚离开,就有人从山坡上突然用土块砸下来,吓得小严拼命地大喊:“丑所长———丑所长———”。丑子冈听到喊声跑了出来,她刚刚睡觉,每夜她都要自己亲自查一遍房,才能放心睡觉。杨桂华把山坡下住的炊事员叫了上来。炊事员是个男同志。因为洛杉矶托儿所是一个独立的单位,单独住在半山坡上,所以周围人很少,又加之小伙子们都被派往前线打仗,后方几乎很难看到年轻男性。
大家在托儿所周围的山坡上、庄稼地里搜巡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只好回到了托儿所。从此,托儿所的值班和警卫工作更加严格,丑子冈每天重申要提高警惕,并在夜班里重新搭配值班人员,做到一老一新两个保育员一起值班,有了情况以便处理。
洛杉矶托儿所的院子很长,沿着靠山坡的窑洞围成一个长方形。院子周围为了防止孩子发生意外,围着木栅栏,栅栏不高,只能挡住小孩子,大人一抬腿就可以迈过去。南北各有一个路灯,灯是用玻璃对成的,中间点上蜡烛照明,没有蜡烛时就用其他油类点燃,光线非常弱,长长一排窑洞前面仍显得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8月18日是个星期六。晚上,丑子冈照例提着马灯一个窑洞一个窑洞地查房,这已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晚上不去看看孩子,便睡不着觉。孩子们大多已睡着了,只有个别的孩子在踢被子,丑子冈给这个盖盖被子,给那个塞塞胳膊,又带一个憋尿的小孩子去撒尿,一直折腾到半夜11点多钟,才提起马灯离开了窑洞。临走时,丑子冈又对两个值夜班的保育员叮嘱了半天,直到两个保育员说:“丑所长,你回去睡觉吧,这里你放心,没事。”丑子冈这才提着马灯回到了自己睡觉办公用的窑洞。
夜,越来越静,托儿所的周围死一般宁静,只有远处几只说不上名的蛐蛐叫个不停。两个女保育员四处查巡了一圈,没有什么动静,便站在院子里说话,也许是发觉太冷了,老保育员对另外一个年轻的保育员说:“你等一下,我去烧点开水就来。”“好吧”。
老保育员走后没多久,年轻的保育员肚子有点疼,她以为是被夜风吹着了,便将身上的衣服用力裹紧。然而作对似的,肚子越来越疼,疼得她蹲到了地下,双手按到肚子上。她想喊老保育员,可又怕惊醒了孩子们,也许今天晚上不会出什么事吧?周围这么安静,又是后半夜了,我去找几片止痛药就回来。年轻的保育员想。她实在疼得忍受不了。
吃了几片药,年轻的保育员感觉好了点,便和老保育员一起回到院子里。两人又沿着托儿所的院子里巡查。大地仍然漆黑一片,周围仍然是死一般宁静,没有任何动静。她们又到孩子们睡的窑洞前查看,孩子们也没有一点动静,安安静静地睡着。
“这些孩子玩了一天,大概是累了,瞧他们睡得多香。”老保育员说。
“下午洗澡时,打得可热闹了,我的衣服都被他们弄湿了。”年轻保育员说。
“肚子还疼吗?”
“好多了,刚才差点疼死我。”
“是不是着凉了?”
“可能是。”
“晚上夜风最凉、最硬,一不小心,就容易着凉,以后值班时多穿几件衣服。”
“现在几点了?”
“估摸着有二三点了,快了,快天亮了。”
第二天早晨,值班的阿姨吹响了起床的哨子,孩子们一个个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蹬裤子。新的一天开始了。
也有赖在床上装睡不起床的小调皮鬼,负责各个班的阿姨便到各个窑洞中把小家伙们从被窝中拉出来,“命令”他们迅速地穿衣服,去操场上出早操。
小一点的孩子不会穿衣服,当然只好由阿姨来给他们穿了。
总之,新的一天又繁忙、又紧张、又热闹。不知为什么?华北今天没有起床。她是一个非常乖、又十分遵守纪律的孩子,每天都能按时起床,起床后不等阿姨来催,她便自己开始穿衣服。可今天怎么不起床了?是不是病了?照看华北的阿姨感到奇怪,她忍不住叫道:“华北、华北,该起床了。”没有任何动静。阿姨慌了,忙走到华北的床头。华北用被子蒙着头,一动也不动。阿姨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啊!眼前的景象使她惊呆了:华北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身体早已僵硬,小腹部被人用刀子剜去了一块,鲜血溅满了雪白的被褥。“丑所长———”女保育员半晌才尖叫一声,向窑洞外冲去。
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了华北的窑洞,大家被这一意外的事件惊呆了。丑子冈来到了华北的小床前,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个胖乎乎的小华北竟会这么轻易地被人害死。昨天还在给她洗澡,昨天还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吻。
照看华北的保育员哭起来,埋怨自己没有照看好小华北。
昨晚值班的两个保育员也伤心之极,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几十分钟的疏忽,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托儿所的工作人员都难过地流着眼泪,华北这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几个月就来到托儿所,这才刚刚过了她6周岁的生日。
丑子冈强压下心中巨大的悲哀,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一字一句地下达着命令:“周桂枝、曹和静保护现场,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其他同志各回各的岗位,照看好孩子,不能有丝毫疏忽,不许再发生任何问题。”
大家散去了,带着深深的内疚与难过,这件事情本不应该发生,华北本可以不死的,该怎么对刘伯承司令员讲啊。
丑子冈立即将这一事件报告了卫生部长傅连日章及保卫部门。
接到女儿被害的消息,刘伯承夫妇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他们几乎全都同时愣在那里。“这消息准确吗?”刘伯承冷静地问。“准确。丑所长请您与汪荣华同志去托儿所面谈。”通信员强忍着悲痛报告着,如果不是当着首长的面,他会哭出声。“好吧,你先回去,我们马上就到。”刘伯承不愧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他用极平静的口吻说道,语调中竟没有一丝慌乱。
通信员走了,刘伯承坐在椅子上,他一直没有抬头,他没敢抬头,他怕看见妻子那双眼睛,他知道妻子一定在注视着他。
汪荣华在最初那几秒钟之内,大脑完全丧失了思维。她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刚才还在商量着去看自己的女儿,给女儿准备着爱吃的糖果、红枣,怎么顷刻间,她竟然已离世远去。她注视着丈夫,她希望丈夫对自己说:也许弄错了。然而,丈夫没有说话,连头也没抬。
“伯承,这是真的?”汪荣华的声调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谁会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刘伯承终于抬起头,他坚毅的目光下,流露着巨大的悲哀。
两对目光终于相碰了,汪荣华痛苦地扑到丈夫的怀中,她真的有些忍受不了这巨大悲伤的打击了。
“荣华,坚强点。失去了咱们的女儿,我同你一样难过,可明天我们就要回前线了,更艰巨的任务等着我们,这种时候不能倒下。”刘伯承用力握紧了妻子娇弱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
“伯承,我知道,可我心里实在太……”汪荣华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
“荣华,你要是忍不住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到了托儿所,千万不要流泪。出了这种事,托儿所的工作人员已经很不好受,咱们再说这说那,就更增加了他们的压力了。”刘伯承说。
汪荣华点点头,强忍住泪水,开始收拾东西,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去看自己的女儿,像往常一样。
刘伯承、汪荣华赶到托儿所时,丑子冈将他们迎到了办公室,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然后带他们来到了华北住的窑洞。
华北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穿了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花衣服,这是托儿所的保育员曹和静与周桂枝给她穿的,华北平时很喜欢这套衣服,6岁的女孩子已经开始懂得美。
刘伯承轻轻揭开了盖在女儿身上的白布单,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小脸蛋,不同的是,与以往相比,这张小脸蛋,苍白得像张纸。女儿紧闭着双眼,平时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再也不能睁开。那张曾经无数次亲过爸爸、妈妈的甜甜小嘴,再也不能发声。
汪荣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女儿尸体前的,她只感觉到自己像根墙头草,头重脚轻没有根基。女儿安静地躺着,似乎已经睡着,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女儿,这就是自己在前线日夜思念的女儿。汪荣华的心像撕裂了一样痛。想到刘伯承来前嘱咐的话,她强忍住巨大的悲哀,将泪水一滴滴咽进了肚子。
夫妻二人默默无语地走出了窑洞,在所长办公室中,刘伯承强忍住悲痛,劝慰正在哭泣的保育员们:“请大家不要太难过了。敌人以为暗杀我刘伯承的女儿,我就会五心不定地对他们手软吗?这是痴心妄想。”他们忍住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悲哀,坚持去窑洞中看望了其他的孩子,然后很快地离开了托儿所。他们还有许多工作,明天还要出发去前线。
丑子冈及托儿所的全体工作人员,站在大门口默默地送走了刘伯承司令员及爱人汪荣华。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家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心里难受呀。假如首长当时责骂我们一顿,倒好受些,可他们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多少年之后,曾在洛杉矶托儿所工作过的保育员回忆道:“我们所有的保教人员感动得痛哭流涕说不出话来,这种伟大无私的精神太使人感动和内疚了。”
洛杉矶托儿所的全体工作人员都受到了审查,上级保卫部门来人查看了现场。案子一直没有破。
同华北一个窑洞住的孩子说:“夜间有一个叔叔,头上包了布,拿着手电在华北床前,华北说,叔叔我认识你,那个叔叔说,你不要吵闹,我给你饼干吃。后来就不知道了。
根据孩子们提供的线索,组织上展开了周密的调查。然而,这件事一直是个悬案,谜底一直没有破。
这个结局,使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万分遗憾。
敌人杀害华北是有目的的。刘伯承司令员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指挥过不少大战役,无往而不胜。特别是鲁西南战役国民党军队6万人被歼,羊山大战后,蒋介石整编第六十六师全军覆没。国民党蒋介石对他恨之入骨,曾多次想谋害于他,因无法接近,便把目标转向了他的孩子。采取极恶毒的手段,在孩子身上下了毒手。敌人的卑鄙目的没有达到,刘伯承司令没有因女儿被害而停止他南征北战的步伐,他仍然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仍然不断地打胜仗,最后同全国人民一道赶跑了蒋介石,解放了全中国。
多少年之后,当人们所敬爱的刘伯承元帅离开我们时,他躺在病床上,提起女儿被害之事时,仍然是十分难过:“二女儿的案子没能破,我是死也不瞑目啊。”
摘自《红摇篮》
辽宁人民出版社
王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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